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☆、彥桾之難(四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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次日,裔猷睡了個懶覺,醒來後到院子裏伸了個懶腰,一個裔氏的子弟便跑過來報喜,說族中長老已向主上提了神女的婚事,主上屬意裔猷,這事九成是成了。

裔猷皺眉,問了裔昭的反應。那子弟說,裔昭大祭司謝了恩,那模樣甚是歡喜。

裔昭的心思,裔猷已經不敢隨意猜測。他好容易將那子弟打發了,想著待會兒該會有更多人過來“報喜”,便換了衣服,悄悄從後門出去了。

這宅院的地理位置處在中等水平,周遭人少,是以一路上也沒見幾個人。洵都城不大,除了那些進不去的地方,裔猷都玩遍了。他百無聊賴,一時不註意,竟迎面撞上一個人,只這一撞,便改變了翕教的歷史。

雙方都“哎喲”一聲,裔猷仔細一看,原來是一個兒時的玩伴,姓武名常。這武常與裔猷年紀相若,十幾歲的年紀就隨著父親四處征戰,立下過戰功。前幾日,武常才回到洵都,與裔猷見過一面,並未好好敘舊。

“這不是裔猷少爺嗎?真巧啊。”

武常是個粗人,有一股蠻力,裔猷打不過他,這一撞就差鼻青臉腫了。

“哎呀,是武常啊。”

裔猷忍痛寒暄著,二人你一句我一句,正好都是沒事的,便相邀到附近的酒樓上喝酒。裔猷酒量不如武常,只是想到喝醉以後可以避免那些人的打擾,便拿出舍命陪君子的勇氣,與武常你一碗我一碗的喝起來。

這時候已是正午,酒樓裏的人漸漸多了起來。武常借著酒意,竟不顧外頭的人,大肆發起牢騷。其中言語,多有不堪,又涉及到了翕教上層的權貴。鄰座之人,有識時務的,趕緊結賬走人。也有喜好如此秘聞的,悄悄豎起耳朵聽著。

裔猷已是醉了,卻還能知道禍從口出的道理,他想要阻止武常,武常不但不聽,反而把矛頭直指裔猷的養母裔昭,弄得裔猷好不尷尬。這時候,酒樓下傳來了武士的聲音,他們大聲問:“妄議教務者何在?”

裔猷一聽,酒醒了大半,忙拉住武常,不許他胡說。這武常酒勁上來,竟直接把裔猷推開,拍著胸脯道:“老子在這兒呢!來呀!”

幾個武士聞言,立刻往這邊過來。

裔猷大叫不好,以他的身份,若是參與這種事,可是丟人。他本是勳舊子弟,討論教務不為過,要命的是武常胡言亂語,犯了忌諱。身為朋友,若是此時棄武常而去,可是會壞了名聲。正左右為難之際,武常的拳頭卻已經揮了出去,將當頭一人直接打倒在地。同行武士見武常膽敢反抗,紛紛亮出兵刃,一股腦兒殺了上來。

武常此刻著便服,那隨身帶著的寶劍不足以證明他的身份。他喝酒犯渾,誰也勸不聊,轉眼間已將一眾武士打倒,然後拉起裔猷從酒樓正門揚長而去,連酒錢也不曾付。

裔猷被武常拖曳著,竟無反抗之力。二人跌跌撞撞,來到了一個小巷子,看到一扇小門。武常飛起一腳,將那木門踹開,扶著裔猷便進去了。

向門內走幾步,便有一個精致的院落。武常又是一腳,把門踢開,這次驚動了院子裏的人,只見一老嬤嬤跑出來,大聲喝問來者何人?意欲何為?

老嬤嬤那氣派不像是尋常人家的仆人,武常卻全然不管,他本是武氏一族破落的支系子孫,又在外頭待久了,不懂這洵都城的規矩,動起手來便沒輕沒重。只見武常一把推開老嬤嬤,便要拽著裔猷往屋裏去。

那老嬤嬤被武常一推,退了幾步,到底支撐不住,倒在地上,腦袋磕在石頭上,流了一地的血,不會動了。

裔猷看到老嬤嬤的慘狀,便問武常想要幹什麽。武常將裔猷放開,自己往後退,一不小心倒在地上,石子磕疼了他,人也清醒了。

“你,殺人了。”

裔猷跑過去探了老嬤嬤的鼻息脈搏,發現具無。他一臉驚恐地看著武常,一時沒了主意。

武常是從戰場上回來的人,殺氣重。在戰場上多殺幾個敵人可是立功,但離了戰場,在洵都殺人,可就是另一回事了。

這時候,房門緊閉的正房內傳來器物掉落的聲音,裔猷驚呼:“裏面有人!”

武常一軲轆爬起來,三步並作兩步,上前將門踹開,隨即將一嚇得花容失色的女子拖了出來。

“不得無禮!”

裔猷大聲呵斥,才阻止武常將那女子直接扔到地上。

“你是誰?這裏是什麽地方?”

裔猷努力使自己的語氣溫和些,他覺得這女子有幾分眼熟。

那女子嚇得不輕,一時竟無法作答。裔猷眼尖,瞧見那女子脖子上掛著一塊玉佩,便不由分說上前去扯了下來。待看清那塊玉佩的形貌和上面的字跡時,有如五雷轟頂。

這女子姓澹臺,乃是神族女子,論輩分算是神熺的侄女。若是沒記錯,這女子該是在聖母廟修行。那麽,他們現在已經闖進聖母廟了?

失手殺人、冒犯神族女子,都還可以請人說項,唯獨這擅闖神廟之罪,是無論如何都不能免的。

“說,這裏是不是聖母廟?”

裔猷加重了語氣,他心裏還存著一絲僥幸:這聖母廟乃是聖地,一向有人把守,怎麽能隨意進來呢?若是一處僻靜的私宅,倒是可以解釋。

然而,那女子怯怯地點了點頭。

裔猷這時已經握不住東西,那搶來的玉佩掉到地上,摔出一個口子。武常終於清醒了,他見裔猷已經沒了主意,竟然拿出長劍,惡狠狠道:“一不做二不休,幹脆殺了這女人,就不會有人知道這件事了!”

“住手!”

反應過來的裔猷趕緊去攔住武常,結果沒攔住,武常一劍刺出,鮮血從那女子胸口湧出,噴了裔猷、武常二人一身。

“是誰色膽包天,竟敢調戲神族女子?”

這時候,外頭進來一幫人,有幾個是裔猷認識的,裔猷立刻知道情況不妙。武常見有人來了,殺心已起,便什麽都不管了。一群人混戰,裔猷未能幸免。

這件事鬧到神熺面前的時候,已經成了裔猷與武常酒後鬧事,先毆打武士,再闖聖母廟,繼而調戲神族女子,調戲不成便出手殺人,如此等等。因為武常當場被殺,死無對證,只有裔猷一人,面對那數具屍體和十幾張嘴,自然是說不出什麽道理來。

更要緊的是,在混亂之中,不知是誰,竟然出手傷了裔猷的命根子,使裔猷再不能生育了。此事於裔猷而言自是奇恥大辱,於整個裔氏而言亦不光彩,尤其是在打裔昭的臉。因此,裔氏並不認為是裔猷之過,稱此事為陷害,要求徹查。

一些看不慣裔氏的人,便在此時聯合起來,一定要讓裔猷背負那幾大罪名。又因武常之父是追隨桓啟的人,這把火便燒到桓啟身上。一時間,翕教上層相互攻擊,爭論不休。

此事當中,處境最為難的莫過於裔昭。事發之後,裔昭便跪在了昭明神宮正殿之外,向神熺請罪,自稱無能,請辭去大祭司之職。

裔昭這一跪,自然掀起軒然大波。

神熺站在臺階上,看著在烈日之下跪了兩個時辰的裔昭,問身邊的彥桾:“說說你的想法?”

彥桾看了一眼跪著的師父,然後道:“女兒認為,翕教中人,無論是誰,都不得褻瀆神明。裔猷擅闖聖母廟,褻瀆神明之罪不可恕。”

“這麽說,你認同那些人的說辭?”

彥桾立刻跪在地上,“請母親大人秉公辦理。”

神熺眼神陡然轉冷,她看也不看這個女兒,便大步向裔昭走去。在裔昭身後,已經聚集了不少裔昭的支持者,他們一同在此跪著,見神熺來了,不免扯著嗓子呼和著。

神熺不理旁人,徑直走到裔昭面前,冷冷道:“他們想看你的笑話,你卻想看我的笑話。”

裔昭擡起頭,淡淡道:“如果主上這麽想,裔昭萬死不能贖罪。”

“萬死?”

神熺挑眉,“你若肯死一次,我便信這句話。”

裔昭露出一絲笑意,“那就請主上履行承諾吧。”

說著,翕教的大祭司以頭觸地,就這麽往地上倒去。

局面立刻混亂起來。

彥桾遠遠地看著那群人手忙腳亂地將裔昭擡走,那是她的師父,是翕教的大祭司,是她母親最親近的人。此刻,她覺得又恨又妒。

因為裔昭那一跪,裔猷的罪名沒了,那天負責守衛聖母廟的人被處死,死去的老嬤嬤和神族女子都得到豐厚的葬儀,家屬也得到撫恤。那武常因為已死,便不再追究。這事的處理結果令人議論紛紛,但明白的人,都知道已是最好的結果了。

彥桾去見父親榮佐的時候,免不了抱怨此事。

榮佐道:“裔昭在那兒一跪,這是該怎麽辦,就已經定下來了。”

彥桾不服氣,道:“母親就是偏心。”

榮佐道:“你母親欠裔昭人情,她還不起這個情。這事,能這麽辦,已經是很好了。”

彥桾仍不服。

榮佐道:“你敢說,此事與你全無關系?”

彥桾嘴角動了動,不敢再說了。

榮佐道:“裔昭是你的師父,她待你不薄,你也得像個徒弟的樣,不要總是搞得她沒臉。她可以原諒你,她身後那一大家子可不是那麽好說話的。”

彥桾撇撇嘴,道:“裔氏太專橫。”

榮佐道:“別忘了,你也算是裔氏一員。”

彥桾作為裔昭唯一的弟子,到底會受裔氏的保護,她自己卻不肯認,只管說裔氏如何如何專橫,這也是沒道理的。

“聽我一句勸,別跟你師父搞得太僵。”

榮佐苦口婆心地道,“我的時日不多了。”

彥桾以為父親要說一堆大道理勸她,誰知話鋒一轉,竟是如此傷心的話。她心裏苦悶,眼淚止不住往下流。

“別哭,別哭。”

榮佐安撫著唯一的女兒,“你若是想嫁人,就趕緊吧,趁我還活著,還可以看著你嫁出去。”

彥桾撲倒在父親懷裏,淚如雨下。

“我同你母親商量過了,不會勉強你。你想喜歡誰就喜歡誰,想嫁給誰就嫁給誰。嫁妝都備好了,就差一個新娘子了。”

榮佐的語氣漸漸弱了,彥桾趕忙去叫了巫醫過來。巫醫說,榮佐只是一時情緒太激動,休息一會兒便可。彥桾這才稍稍放心。

按照父親的意願,彥桾把自己的心思同母親講了。她現在忽然沒有了那種對所謂“愛情”的期望,婚姻在一瞬間變成某一種任務,有點不堪重負。

彥桾現在不會知道,即將失去父親保護的她,日後要面對如何險境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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